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墨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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墨鏡

陸杳在山上統共住了五日。期間她媽差王媽來看望過一次,大抵是擔心強行帶回更生疑竇,王媽竟一點沒勸回去的話。

照理說陸杳應當待不住這好些天,都說寺廟裏規矩多,吃得也不精細,沈夢好幾次都覺得她吃苦、委屈了,溫言勸她回去,可這五日於她而言,卻是難得的清靜自在。

先是作息,天微亮,師太就叫起了。那可真是容不得拖賴,唯恐佛祖怪罪。凈手上香、清掃臥房、朗讀經書,一圈忙完才能去吃點東西。吃的東西連著五日都是一樣的——粥和饃。這粥清甜,加了綠豆,陸杳忙活一早上腹中空空,每次都要吃兩碗。下午的流程是差不多的,每個點幹什麽是早就規劃好的,不需要思考,照做便罷。到了晚上,再沒有說睡不著的時候,後幾天她睡得比沈夢還早。可見修行真是苦差事,累得很。但累中卻心境平和,不知道是不是環境使然。

再者是和沈夢的關系,吃住在一起,更為親近。沈夢的膽怯和不安好像被神佛帶走了,她變得愛笑了。對了,陸杳原以為沈夢的笑都如春日溪水的漩渦一樣,清且淺。這倒不是陸杳的認識狹隘,畢竟她只見過沈夢那樣笑,且總有人是那樣的,她的意思是說不太愛笑,或者笑點比較高。直到她見到了沈夢的大笑,才知道自己的想法簡直荒謬。沈夢也可以笑到捶胸頓足,也可以笑到面紅耳赤,也可以笑到差點打翻桌邊的茶具,回想起讓沈夢笑成那樣的事她卻記不清,可見那並不是件多大的笑料。

凡此種種,都讓陸杳心安。難怪古人常說什麽青燈古佛的,待在這兒好像一切都變得簡單。

可世俗人總要返回俗世中。

家裏的人來接,走幾小時的山路再轉馬車,回去的路上,眼見著沈夢就不笑了,像個瓷娃娃,靜靜-坐著。

回到家陸杳才知道爹先她們一日到家。她一向躲著她爹的目光,這次卻不知為何有股莫名的勇氣,在她爹眼皮子底下牽著沈夢的手捏了捏,意思大抵是沒關系,我不怕我爹訓斥。

岑清大晚上還戴著副墨鏡,搖著扇子,倚著廊柱比往日更玩世不恭的樣子。

“你完了。”從岑清身邊走過時,她聽見岑清這樣說。

事實上她沒有完,她爹甚至無意和她計較她顧自留在庵裏的事情,以至於從始至終目光的落點都完全不在她。

沈夢被帶走了,她無力阻擋。沈夢也學著她的樣子回捏了捏她的手,好像在說,沒事兒,明天再見。

庭中樹的枝葉愈發茂密,連對面的一絲動靜也窺探不到。她伏在窗框,撥弄風鈴,心下淒然。她不敢想沈夢正遭遇什麽,也不敢面對沈夢的遭遇,她的怒火燒了滿腔,卻沒法噴湧。她焦躁地下樓去了。

她爹臥房幽然一點光,她好像聽到了細碎的哭泣,不及分辨,已散於夜風。

“睡不著?”身後是岑清的聲音。

她回望,才發現二哥在廊下陰影處的躺椅上搖著扇子。

她走過去,二哥給她騰了個地方坐。

她瞇眼一瞧,二哥鼻子上居然還掛著那副墨鏡,問:“你在幹嘛。”

“納涼。”岑清笑。

她自然不信,可對墨鏡的存在更為在意,只以為二哥在故作高深,於是孩子氣地去搶。岑清自然防著。可他顯然低估了妹妹的實力,一個失衡,兩人都跌下躺椅,墨鏡摔在地上,鏡片從鏡框出逃了。

“這下好了,你得賠我。”岑清隱在陰影裏,語調比一貫的無所謂多了三分緊張。

“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!”她想抵賴,卻猛然在二哥臉上瞥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。

“懶得和你計較,回去睡了。”岑清要走,她卻不讓了。

她在學校雖不愛打球,但跑步什麽的還是比較擅長的,又特意練過,真犯起犟勁是這個常年不運動的公子哥不能輕易甩開的。岑清於是被猛地拽了個大回旋,在敞亮的月光下,直面妹妹的審度——眼眶處的青烏無處遁形。

陸杳心口一滯,踮起腳輕輕觸碰傷處。二哥為人處世圓融,是縣裏出了名的好好先生,不與人結怨拉仇,況且能在他面門這般造次的只有……

“是為了我?”

“小小年紀這般自戀。”岑清苦笑搖頭,“若是為著你討了頓打,我一定在你面前肆意招搖,好叫你不忍心,為我施各種好處。”

“那是為什麽?”陸杳想起上一次父親動怒還是為了大哥的事。

“你看看我們家,空有體面。”岑清環顧四面的樓,月下森森,“世道不如意,他也不容易,掙紮著要爬出泥淖,卻越陷越深,淩雲之志終成夢,怪不得他焦躁憤恨。”

“生意是沒有以前好做,打仗嘛,難免的。”陸杳扶著二哥的胳膊,不知道為何,她總覺得他的眼底有一層淒怨哀愁,叫她不忍放手。

岑清搖頭,只道妹妹還不懂。“盡快回學校吧。”他摸摸妹妹的頭。

“可假期還長。”陸杳掰著手指,發現還剩一月。

岑清好似沒聽見,只是喃喃重覆了一遍,“盡快回學校吧,盡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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